十年前我們系上新聘一位來自伊朗的同事，新婚，不久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寶寶。雖然我這位女同事是進步派，提倡綠能、支持Andrew Yang、先生放棄工作配合她來到我們這個小市，等等，我心裡還是想伊朗算是保守國度，女權不彰，而且在美國要嘛不生，要嘛多生，比較少獨子獨女。心裡揣測了一下， 就問她要不要再生？
她立刻說不要，說世界人口已經太多了，她已經很奢侈地用掉她的「配額」，不過她打算領養一個，既可讓她的女兒在有手足關係的童年下成長，也不增加地球負擔，又可改變一個出生環境不好的兒童的命運，一舉數得。她也不諱言她希望領養一個伊朗孤兒，不過美伊關係讓這件事變得很困難。聽了覺得蠻感動的，一個來自保守國度的伊朗女性，一件事打趴所有我認識來自進步台灣的進步老中青。
我另一位同事，美國白人，自己有了兩個小孩後，先後領養了四位伊索匹亞的小孩。跨國領養其實手續非常繁雜，但這不是最麻煩的事。他領養的孩子都是大孩子，最小的領養時好像8歲，全來自伊索匹亞的孤兒院。我問他為何不領養嬰孩？他說多數人都領養嬰孩，這些大孩子都在孤兒院待了一陣子了，被領養的機會幾乎是零，出了孤兒院不是流入幫派就是去當軍伕。其中最大的一個女孩帶給他很大的挑戰，女孩已進入青少年的反抗期，非常抗拒被領養這件事，在學校惹事生非，多次吸毒被捕，鬧了兩三年。最後同事同意她18歲後由她自由選擇。一滿18歲她就選擇回伊索匹亞，但半年後重回美國，終於溶入這個領養家庭，進入社區大學，已就業。這位同事也花了許多精力組織我們地方的伊索匹亞社群，希望他的孩子能知道他們原來的語言與根源。我非常敬佩這對夫妻的 big heart，我做不到。
更早之前，我的師兄，90年代初期，他也去中國領養了一位孤兒，取名 Leia， 標準 Star Wars 世代。為了領養這個女兒，也是千辛萬苦。在中國待了一個月，剛好紐約我們那裏颳了颶風，大樹倒下，把他們替 Leia 準備的房間屋頂打一個大洞，漏了好幾個禮拜的雨沒人處理。他本身是猶太人，之後整天跑來要我教他中文，我覺得有點煩， Why bother? 你會 Hebrew 嗎？他居然說會，可惜我也沒辦法考他。會這樣問是因為他一直在批評美國的猶太社群反動。
我的對面鄰居，白人夫妻。生了一個女兒之後，去韓國領養了一個女嬰。她叫 Mia, 現在已13歲，健康活潑，整天在她家車道上練啦啦隊體操，但 Mia是帶病來到美國的，我的鄰居花了好多力氣照顧這個女兒。有次聊天，我居然問鄰居當初領養時知不知道她不健康，我話一出口就後悔，覺得自己是個 asshole ，他沒給我難堪，平和地告訴我，當然知道，醫生說只有一半存活的機會，他有權利放棄領養，領養機構會幫他們再找一個，但他和太太視Mia是他們已生下的小孩。
我這四個同事與鄰居的故事和人口政策無關，但最近因台灣生育率「過低」引發的討論直接牽涉到生養育的目的是什麼？ 我這四位同事與鄰居的養育目的顯然是比我進步的，我講的不是親子關係或管教方式哪種私領域的事，而是養育對整個群體的關係，我要貢獻什麼？當一個人自認進步，不必傳宗接代，不必養兒防老，當宗族或個人的利益消失，我付出如此高的養育成本，動機是什麼？ 顯然還有很多，但維持國力與經濟成長不算，這兩樣只是傳宗接代與防老的變形，在道德上屬於同一層次。
回到台灣，我認為領養就算在台灣還不盛行，傳宗接代的觀念已經淡了，還沒淡的自己也沒轍了，只能壓迫下一代，通常是用財產壓迫，房價過高不生？我看是相反，阿公阿嬤的房子越值錢，越能抱孫子。另一方面，福利社會的概念也早已取代養兒防老的概念。過去說養育一個小孩需要整個村莊，現在是照顧一個老人也需要整個村莊，這不是長照的觀念出來後才有的想法，當國家預算過度進入退休給付的時候，就是這樣了。現在老人中最反動的那一群，哪一個不是國家給的退休金拿得比年輕人薪水多？
說到「養育一個小孩需要整個村莊」，這是非洲諺語，我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是90年代，希拉蕊當第一夫人時常掛在嘴邊的，這句話可以用來對抗保守派的口號，他們說「養育一個小孩需要整個家庭」，而保守派的「整個家庭」意味「完整」的傳統家庭，非單親，非多元的。我很喜歡「整個村莊」的概念，它的延伸就是國家資源、公立學校、兒童福利等。事實上這是希拉蕊當時的語境，要改善公立學校。結果這對夫妻把寶貝女兒送去私立學校，可見「村莊」還是可以選的。
講遠了，台美的人口政策完全不能類比，美國再多五倍人口，也就是15億，如果不考慮社會問題，理論上仍然能維持舒適的生活空間，台灣我則認為已到飽和狀態，就算科技解決資源的問題，除非我們願意改變對空間的需求，台灣多五倍人是什麼概念？何況資源如水、電等，科技能做的仍然有限。
台灣的人口出生率90年代後趨緩，本世紀後陡降，不然哩？如果70年代起仍用戰後30年的速率，現在應該約3500萬人，2030年應該會逼近4500萬，2050 就是一億人的大國。這樣國家會比較安全嗎？認真問，台灣如果有5000萬人口，國力會比現在強一倍嗎？
原文出處 李中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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